如果现在我的演员让我推荐一本可以言传身教的对表演有帮助的书,我会毫不犹豫地推荐这套《石挥谈艺录》,曾几何时,我们对国外的表演理论相当着迷,从我大学时代起,戏剧学院就沿用了一套苏联的表演模式——大名鼎鼎的斯坦尼表演体系,坊间一直有一个说世界三大体系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梅兰芳和布莱希特”,不知道这个传言从何时开始的,只要是学习过表演理论的人都对这套说辞不疑,殊不知这样的“拿来主义”害了多少年轻人。没错,斯坦尼、梅兰芳和布莱希特都常厉害的大师,他们自成一体,有着独到的表演方法,然而如果我们不加以实践深入学习变成我们自己的东西,那一切都将是空中楼阁,纸上谈兵。
秉承着这样的,我遇到了一位承上启下的开拓者,他就是石挥。非常遗憾的是,知道石挥已经是大学毕业以后好几年的光景了,刚才提到,我们在戏剧学院接受的一套东西常的,我自己学的是戏文专业,全称“戏剧影视文学”,其实就是写东西,每天不停地写各种剧本,大学四年除了写小品、话剧剧本影视剧本外,有一年还学习写京剧剧本。要想写好东西,最重要的功课就是看书,看剧本,我记得我们大学一年级看的第一个剧本就是奥尼尔的《天边外》,四年下来,看了许许多多国外的本子,我自己喜欢的剧作家就有田纳西威廉斯、皮兰德娄,到大学后期开始迷恋荒诞派戏剧,喜欢贝克特、品特和尤内斯库。
但是在我的记忆中,却很少接触中国的剧本,除了最经典的那几个老舍的《茶馆》、曹禺的《雷雨》、《日出》外,很少再读别的了,第一是因为中国剧本本来就很少,第二是我们离那个时代也太远,无法产生共鸣,再加上年轻人总有些崇洋媚外的心态,自然就疏于研究我们自己的文化了。这在我看来,其实常不应该的,因为这是我们老祖留下来的东西,是文化的瑰宝。现在的大学生来让我推荐本子,我觉得首先你要去读读老舍,老舍的《茶馆》、《我这一辈子》是多么好的经典,如果你有机会坐在人艺的剧场里看老一辈艺术家演的《茶馆》,你会被震撼被,我们中国人祖祖辈辈就是这么活着的,一种悲剧的力量油然而生。
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在荧幕上认识了石挥,一个真正的表演艺术大师,他导演并主演的《我这一辈子》值得反复品味。石挥,百度资料显示“原名石毓涛(1915年-1957年),天津人,中国电影、线年到上海后,先后参加了中国旅行剧团、上海剧艺社、上海职业剧团、苦干剧团、中国演剧社等演出团体,演出过《家》、《大雷雨》等十多部重要剧目。还写过话剧剧本《云南起义》,导演过《福尔摩斯》等话剧,被人们誉为“线年进入电影界,第一部影片是在影片公司拍摄的《风光》中任主要角色。1947年到1951年石挥在文华影片公司工作。主演了12部影片,导演了3部影片,《我这一辈子》是他根据老舍的原著自编、自导、自演的优秀作品,此片曾荣获文化部颁发的优秀影片。”
石挥作为“话剧”的那个时代我们错过了,但是石挥的艺术风采可以永久地留在老里,不得不说是我们的幸运,现在重看《我这一辈子》,石挥所塑造的物小巡警依旧栩栩如生,从外形条件上来说,石挥不属于那种俊朗的小生,相较于差不多时期的赵丹、孙道临等人,石挥没有靓丽的外表,可能无法一眼抓住观众,但是他凭借独特的气质还有内秀让观众无法忘却他,哪怕看完电影闭上眼睛,脑海里依旧是石挥塑造这个人物时候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
而我认为,最让人无法忽略的是石挥的声音,那声音雄浑有力,语调独特,每一句台词的节奏都恰到好处又自有其与众不同的一面,连姜文都说他在演戏的时候借鉴过石挥的语调,在谈到石挥的表演时姜文说道“我深深的感觉到这个演员在演戏的时候,有非常强烈的享受。这个享受的得来其实很大程度上是跟刚才那个进入某种状态有关系,他进入另外一个人的灵魂,他是真正在某一个瞬间或者很长一段时间他真正可以漂移开,你能感觉到他演这个人物他同时非常享受。”
说到状态,我自认为是亲身实践过的,表演的状态和我们平时说的还不是一回事,要进入表演的状态也需要一套表演训练,另外一个我很喜欢的电影大师赫尔佐格就经常使用这一方法使演员进入某种状态,在导演《陆上行舟》的时候做过,在拍摄《玻璃精灵》的时候,他还专门找了医师每天给全体演员进行术,因此整部电影观众看到演员们都是眼神呆滞,身体如梦游一般,赫尔佐格对营造这种真实与虚幻之间的梦幻风格相当着迷,当然,这是一种很极端的做法。
我自己在每次排练的过程中也会用一些方式去训练演员,这套方法是经过我自己的实践总结出来的,并没有什么前人的传授,但是我认为这套方法可以快速有效地让演员进入状态,首先你要让演员完全的放松,在你和演员之间应该建立一条信任的纽带,演员在你面前时完全坦诚的,然后你运用语言和音乐引导演员进入某个情境,一开始演员必须闭上眼睛,跟随你的语言进入某个地方,可以是穿越一条河流,也可以是一整片森林,你让他们感觉到自己无所不能,可以入地,慢慢的,可以是各种各样的情绪,悲伤的欢乐的平静的的,导演引领着演员到达最后的一个点,我们称其为,这个时候,你告诉他们,梦醒了。
为什么说这一套方法有效?因为在实践过程中我发现,我们在现实中的我和中的我是两个我,中的我更接近本我,许多潜意识的东西会跑出来,无论是说的话还是做的动作都是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可以说真正达到了一种“语言来找我,动作来找我”的境界,我们不需要想和思考就完成了超一流的表演,这个时候,“我”并没有演,是“我”进入到了某种情境,勾起了所有的情绪反应和记忆共情。
当然,这不是说演员不需要做规范的训练,只要跟着潜意识走就行了,在表演训练这方面,强烈推荐大家阅读《石挥谈艺录》的第二册《演员如何抓住观众》,如果说,我们在看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那套《演员的》时还有些隔靴搔痒,毕竟外国人的身体和中国人的身体是有区别的,记得在国美的时候,我们的导师,也是话剧界的传奇人物牟森就说,每个地方的人的身体所呈现出来的质感都是不一样的,日本人有日本人的身体,欧洲人有欧洲人的身体,那么,中国人的身体又是什么样的呢?很遗憾的是,中国人的身体越来越没有质感了,这和我们的生活和遗失的文化有关,这里不多作论述。
我只是想说,石挥作为一个中国人,他形成了一套我们中国演员自己的训练方法,从台词到身段到装扮到气质,石挥无所不包,在第57页“舞台语”一文中,他发明了一套自己的读词记谱法,有各种各样的声调符号,还借鉴了五线谱中渐弱渐强等符号进行标记,非常实用。第二册中不仅有石挥对于表演训练的揣摩和总结,还有他看各种剧目后写下的剧评,我们看到他从京剧昆剧中汲取营养,从梅兰芳、杨小楼、盖叫天等大家身上融会贯通,他还学习英语翻译国外的表演书籍……谢晋在谈到石挥的时候说道“石挥是中国现代线年代,他活跃在话剧、电影两个领域,既能编,又能导,又能演,而且都能取得很高的艺术成就,这一点,就我个人看是很少见的。”
一个演员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呢?直至看到这套《石挥谈艺录》我们才明白,石挥之所以成为石挥,与他长期的密不可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套书的出版对于整个话剧界、演艺界来说都意义非凡,感谢联合出版社,感谢后浪,感谢主编李镇老师能拨丝抽茧,从繁杂的文案中,整理出石挥的手稿,编辑成三大本《石挥谈艺录》,第一册为《把生命交给舞台》、第二册为《演员如何抓住观众》、第三册为《雾海夜航》,其中,《雾海夜航》的标题来自于石挥拍摄的一部电影,这可能是中国的第一部灾难片,而石挥的命运也正如这个名字一样重重,他就这样消失在一搜渡轮上,有人说他跳海了,有人说他不堪的选择了离开,总之,石挥就这样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再也没有出现,但是历史是的,历史不会忘记任何一个不应该被忘记的人,经过岁月的洗礼,在距离石挥离开我们整整60年之际,这套书应运而生,最后一本《雾海夜航》中还精心制作了四张和上海的城市地图,里面记录了石挥经常活动的剧场、电影院还有咖啡馆、饭店,非常具有历史价值。
第一本《把生命交给舞台》基本集结了石挥对于话剧行业的思考,演员制度的不合理,剧团经营的困境以及对于中国话剧发展的殷切希望,字字句句都发自肺腑诚恳感人,对于我们了解那个时代的话剧有着切实的意义。因为自己已经从事了十年的戏剧工作,从大学毕业开始就自己搞剧团自己创作,对于一个没有体制内背景也没有任何商业背景的戏剧人来说,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这本书的出现可谓是良师益友,每当我灰心丧气的时候,就会拿出石挥的《把生命交给舞台》来读,想想在他那个话剧还未被开垦过的地时代,在小众中存,石挥还能坚守自己的艺术,把中国话剧的发展作为一己之任,写文章做,带动人们看线年后的今天,上海戏剧学院、中央戏剧学院几大高校都在教授戏剧,我们接受外来的信息那么发达的今天,我还有什么理由自怨自哀,感叹命运的不公呢?
而在阅读这本书的过程中,最大的来自于即使过去了那么久,中国话剧发展的症结所在还是止步不前,石挥当年提到的许多问题如今还在发生着,并且不知道这种现象何时能得到解决,这才是我最关心也是最焦虑的地方,作为戏剧行业的一份子,我始终秉承着自己对于艺术的看法和审美,无法做到和媚俗,而这个商品时代却把所有的一切都给了利益,我们每天都在“卖”,无论是卖艺还是卖笑,它的本质就是媚俗,向大众审美,如果你不把自己变成商品,就无法存活下去,这是多么可悲的一幕,艺术家不得不降低身价把自己推销出去,在这个过程当中,“艺术”已经不再是衡量作品的唯一标准,唯一的标准是这个东西能不能卖个好价钱,有多少人买,至于剧场里在演些什么,人们并不关心。
就像在“舞台艺术座谈”一文中芷君提到的“话剧所以有今日之普遍,可说大半由于一般投机资本家所造成,投机家偶尔去看了几次话剧演出,对于这种事业突然发生兴趣,于是便投资招请演员,组织剧团,租借戏院,以作演出。其营业方针当然只顾卖座而不管艺术。”读到这一段的时候,我不禁拍案叫绝,这样的大实话在如今怎么没有人敢说出口呢?多少投机倒把的商人进入话剧行业,做了几个烂戏,海报奇丑无比,剧本狗屁不通,演员在卖笑耍宝,就这样把观众骗进了剧场,那些没有看过戏的第一次看戏的就对话剧了信心,觉得话剧到底是个什么玩意,这么难看为什么还要花钱来看戏?长此以往,话剧市场被搞的乌烟瘴气,真正做戏的没有票房,投机倒把的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文章中,即絮先生又说了“因为投机事业发达,暴发户因之增多,暴发户们有了钱,以为身份增高了,当然不再向大世界等游艺场所去寻乐了,而话剧却正是比较的娱乐,于是便成了话剧观众,话剧观众便增多了。因为大部分观众水准低落,只喜欢看一些悲欢离合剧情曲折的戏剧,于是为了营业,话剧只得通俗化的道。”一语道出了看似繁荣实则倒退的话剧行业的,而在此文中,石挥等人也反复提到“目前话剧的发达,只是话剧职业化的进步而已,而话剧的本身却是在退步。”
现如今,过去了那么久,二十世纪都已经走了一小半了,难道这样的状况就解决了吗?很遗憾的是并没有,除了过士行、高行健等人的剧本以外,似乎再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好本子,而我们的从业者素质之低下,简直为人不齿,是因为生计没有能力好好写本子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我们不得而知,现在市面上的一大半话剧,不是买了国外剧本的版权就是用一些网络段子充数,但是话说回来,就算有一些很用心写的本子很用心做的戏,因为经费有限,无力运营宣传,也无人问津的,致使很多从业者心灰意冷离开戏剧行业让那些习惯行骗的人自娱自乐。
搞创作的人都知道,任何一门艺术种类都离不开评论家的身影,电影有影评人,画家有艺评人,那么话剧也有剧评人。艺术家和评论家的关系非常复杂,亦敌亦友,离了谁都不行,评论家少了艺术家的作品你让他们评论什么?艺术家少了评论家的评论就会消身匿迹渐渐被人遗忘。但是在戏剧圈,一直没有什么专业的剧评人,许多观众看完演出写了两句就觉得自己写的是评论,其实不过是观后感而已,剧评人和艺术家一样,需要极高的艺术造诣和,需要长时间的深入调查,不仅要多看戏,还要多做研究工作,在写评论的时候真正做到客观严谨,不能主观情绪,因为剧评人的文章对一部戏的口碑有着引导作用,观众如果喜欢一个剧评人写的文章,就会被他的审美左右。现在戏剧圈常常发生这样的状况,主创团队和剧评人打成一锅粥,在网上展开无谓的骂战,看热闹的不嫌事大,惹事的逞一时口舌之快,因为这种状况,很多剧评人便开始匿名发表,比如“北小京”、“押沙龙”等人,都从未见过庐山真面目,但是剧评倒看了不少。
而在《石挥谈艺录》的第一册中,大家早已在座谈会中对剧评人现象做了深刻的分析和探讨,在第76页中石木说道“目前专写剧评的人并没有,而一般剧评家不过是兼职而已,因为没有专职的剧评家,所以剧评家对于戏剧的不够,所的也难求正确。很多剧评家因为和剧团有私人交情,对于感情好的就是演得糟透,他也会运生花妙舌把坏的赞为好的,而对交情不好的或根本不相识,总是加以一顿滥骂。”在如今,这种现象也存在着,导演不仅要导戏,还要负责制作、宣传等工作,事实上,导演到最后根本不是在导戏,而是在搞人际关系,因为不搞好这些关系,你的戏上演了也没有人看没有人关注更没有人提起。
导演不仅要搞外部关系,还要搞好内部关系,因为戏剧和写作、画画这些艺术形式均不一样,写作画画可以一个人在家完成,但是戏剧必须一群人在一起才能搞起来,所以导演如果搞不好内部关系,就很有可能被演员和其他工作人员炒鱿鱼,我就听说曾经有一位导演,因为报酬等原因和演员闹了矛盾,首演那天演员通通,他只能一个人上去把戏演完,最后退票给观众。这样的事情在戏剧圈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要想一部戏成功的上演,还不要说演的有多好,其中痛苦的过程很多人是无法想象也无解的,总是看到舞台上多么光鲜亮丽,殊不知背后有多少故事正在发生。
今年五月,我受邀天津大剧院小剧场艺术节的邀请,演出了前年的独角戏作品《一个男人一天中的10小时》,演出之余,我和剧组的一起去参观了曹禺故居,天津自古以来就有戏剧的传统,许多大家都出自天津,连我非常的李叔同也是天津人,正是他在留学日本期间,和同学一起创办了“春柳社”,演出《茶花女》、《黑奴吁天录》等话剧,开创了中国话剧的先河。曹禺故居离李叔同故居不远,我们一前行,终于看到了曹禺的塑像,走进曹禺剧院,陈列着很多历史资料,包括曹禺的手稿、演出海报等,突然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乐谱,的小字写着“石挥 谱曲”,我心想难道就是那个“话剧”石挥吗?不知道他还会写曲子啊?没想到在《把生命交给舞台》里,真的就收入了石挥谱的好几首曲子,其中有一首就是为曹禺的《日出》写的主题歌,曹禺作词,石挥制谱。因为从小学习钢琴的缘故,我自然而然地就打开了琴盖,弹起了这首曲子,当音乐缓缓流淌出的时候,我对石挥的之情又多了一分。一个人,不仅能导能写能演,还能作曲,这分明不仅仅是一个演员,而是一个艺术家。
第三册《雾海夜航》还未完全读完,不多作论述,让我们一起走进石挥的世界,感受这个昔日的“话剧”如何缔造一代传奇,成为艺术史上不可多得的表演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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