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3日晩,澳门乐团“王健相遇汤沐海”音乐会在澳门文化中心综合剧院隆重举行,演奏曲目包括:格林卡《鲁斯兰与柳德米拉》序曲、肖斯塔科维奇《第一大提琴协奏曲》op.107、柴可夫斯基《b小调第六交响曲“悲怆”》op.74,由指挥家汤沐海执棒,大提琴是王健。澳门乐团2009-2010新乐季开幕音乐会,为听众调制了一场浓郁俄罗斯风情的盛宴。
久闻指挥家汤沐海与大提琴家王健的盛名,也听过他们的一些唱片,但亲临现场观看他们的演出尚是第一次,的确被现场气氛,在享受音乐之余,产生若干思索,遂成此文。
开场曲是格林卡的歌剧序曲。音乐响起,我,相信当然也包括全场观众,立刻被深深地吸引,不仅仅是被乐团以精湛技巧所演奏的音响,也被指挥那丰富、精彩的身体语言——汤先生四溢,不用总谱而对音乐胸有成竹,在指挥台上对各个乐器声部“指手划脚”,时而还迈出轻盈的舞步。虽然他背对着观众,但从偶尔的侧影中还可以看到其面部的“眉飞色舞”。音乐的起伏跌宕所表现的喜怒哀乐、场景变化,不仅充盈着听众的耳朶,也在听众的眼睛里被一览无余。而音乐里充满的喜庆、狂热以及生气勃勃,作为本场音乐会的序曲乃至澳门乐团新乐季的开幕首曲,的确让人振奋。或许这也是乐团的一种精心设计?
王健带着他那招牌式的迷人微笑上场了。当他坐定,怀抱大提琴仰首的时候,微笑不见了,代之的是严肃的、深沉的面部表情,手中喷薄而出的四音主题带有侵略性和某种不安,不断地发展。印象最为深刻的是中间那段大提琴独奏,演奏家面部痛苦的表情已经让现场气氛几乎窒息,而其手中流淌而出的幽怨挽歌更是打动心灵。王健对音乐悠长的气息以及丰富的力度极佳控制——例如其在高音区的泛音演奏气若游丝,常常让人不得不屛住呼吸,去用心感受每一个音符的魅力。大提琴的孤独吟唱展现了一颗孤寂、悲伤的心灵,现场几乎座无虚席的观众席异常安静,似乎所有人都被音乐中流淌的以及独奏者面部表情流露的孤寂悲伤而深深震撼。大提琴与钢琴轻柔如幽灵般的对话,打破了这种“”的孤寂,音乐逐渐发展,独奏家的面部表情也开始丰富起来,也将我们带出了刚才那种孤独、压抑的。
一曲终了,被音乐感染得如痴如醉的观众显然不愿意在陶醉中醒来,热烈的掌声使得王健多次返场谢幕,并加演了两曲。尤其是第二曲,是中国听众耳熟能详的二胡名曲《二泉映月》,在大提琴拉来,少了二胡特有的那份沧桑,但也别具韵味,最后那句停留在征音的弱奏旋律,彷佛对的无力且无奈的,长久地萦绕在人们的脑海。王健以其演奏的美妙音乐征服了听众,让人们充分领略到了大提琴这件低音乐器的歌唱本色,从音乐会场外王健唱片签售的火爆就可窥见一斑。
下半场的《悲怆交响曲》是我最爱的交响音乐之一,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欣赏,细细体会作曲家细腻的心灵。音乐中那种不安的情緖以及对命运的无奈,从的呐喊到悲哀的呜咽,常常能激起我们对现实生活的无限感慨与情感共鸣。但今次现场听来,却没有了这种感受。似乎是乐队的排练不够充分,尽管指挥家在指挥台上还是胸有成竹、驾轻就熟,但乐队的音响显得整部作品的力度变化不够丰富,在全曲中担任重要角色的铜管声部有时候表现欠佳,一些乐队全奏之处甚至有些乱糟糟的感觉。
此外,必须指出的是,节目单中文曲目简介令人遗憾地将肖斯塔科维奇的大提琴协奏曲的调号“降E大调”错写成“E大调”,幸亏随后的英文解说中还是正确的。
音乐会现场,尤其是上半场,指挥家有丰富的身体语言,独奏家有丰富的面部表情,可谓喜怒哀乐,尽于言表。音乐家的这种“表演”对现场气氛的调动以及对增进听众对音乐的理解无疑具有很好的作用。
音乐是表现的艺术。如何表现,体现了音乐表演艺术家对音乐的理解和个人的表演风格。内敛沉稳者如霍洛维茨,在舞台上坐如钟且面无表情,但所有的情感从指尖流出;外向者如郞朗,丰富的身体动作和面部表情无疑是对其所理解与表现的音乐的“附加说明”,让人一看便知。有人欣赏前者,认为音乐主要是以音响说话,不依靠任何附加的表演而能打动方为上乘;有人喜欢后者,认为这种表演更具现场气氛和感染力,否则不如回家听CD。正所谓萝卜靑菜,各有所爱。窃以为,只要是“乐从心出”,身体动作与面部表情不是为了外在的表演而做出的夸张的矫揉造作,而是出自对音乐的深刻理解身心合一的自然流露,指挥家与演奏家的悲喜形于色又何尝不可呢?这种自然流露的肢体语言不仅有助于表演者进入艺术创造的空间,也可以作为音乐阐释的一部分,有利于观众通过视听结合来理解音乐。
笔者曾写小文《绘声绘色的情人节音乐会》(《澳门日报》2009-3-5,E3)讨论过视听结合欣赏音乐的利弊。但看现场音乐家的“表演”与看舞台的背景画面所产生的对音乐欣赏的提示与情緖感染作用不可同日而语。音乐表演艺术家的身体语言形成的“表演”是音乐家本人对音乐的理解与诠释,传递给观众的信息是直接的、实时性的,而且往往只是一种情緖,听众在这种情緖的浸染中依然具有主观的想象空间。这充分体现了音乐是动态的、表情的艺术而不是静止的、描绘的艺术的基本特征。而舞台的背景画面,常常是静止的、描绘性的,即便是由本场音乐会的指挥或演奏者亲自挑选的,也是历时性的,即挑选当时与演奏现场的时空结构不一致,对音乐的理解与诠释可能有差异。更何况如果是作曲家、演奏者之外的第三者挑选的画面,所传递的信息只能是挑选者自己对音乐一时的理解,是间接的。背景画面所传达的间接性的、历时性的信息很可能与表演者演奏现场对音乐的诠释有出入或不同步,观众要想“听”出画面的内容,就只能勉为其难了,而视觉的直观性常常会使画面的内容听觉体验的想象。
事实上,音乐欣赏作为一种极为普遍的音乐行为,具有主观色彩和情感效应。“主观色彩”强调音乐欣赏是一种艺术审美,是感性的体验,而不是科学的认识,其根本方式是听觉的感受与心验,欣赏者有年龄、性别、经历、文化素养及音乐知识水平的不同,所属民族、地域的不同,平时形成的欣赏习惯的不同,欣赏临场的心态不同,形成了千差万别的音乐欣赏心理态势。同一首音乐作品,不同的人感受必定是不同的,正像人们常说的:“有一干个观众,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即使是同一个人,在不同时间里对同一首乐曲的感受也可能不同。“情感效应”不仅指不同的音响刺激可以诱发不同的生理与心理反应,这是人的一种直觉本能,而且指欣赏者的主观感受与周围也可以诱发情感效应,例如欣赏者在聆听时,无意中将音乐信息同某一过程联系起来,按个人愿望来接受和感受,形成自己的情感体验;而当许多人在一个声场(例如音乐厅或广场)聆听音乐,可能受到群体情感信息的连锁反应而与个人单独听音乐音响时的效果迥然不同,称作为音乐声场的群体效应。众多的流行音乐现场Fans High翻天,就是群体效应的影响。而本场音乐会中指挥家汤沐海与大提琴家王健的身体语言表演,带给观众直接的情緖感染,形成全场喜气洋洋或沉寂压抑的气氛,也是群体效应的体现。
音乐欣赏也是欣赏者情感的体验过程。情感体验包括对作品所表达的喜怒哀乐等的直觉体验,还包括对作品情感内涵的理解。前者可以由音乐的各种表现要素(如节奏、速度、力度、音强、旋律等)形成的音响刺激直接引起人的生理、心理反应,形成一种直觉性的体验。只要主动地聆听音乐(不同于仅仅将音乐作为工作的背景音响而形成的“被动地喷洒”),就可以形成这种体验。在音乐会现场,这种直觉体验由于音乐声场的群体效应而更为显着、强烈。后者则可以通过反复聆听以及对乐曲产生的社会、作曲家的生活经历、创作意图、艺术风格、体裁形式等知识的了解,是情感体验逐步深入,达到对作品情感内涵的理解。音乐会节目单中的Program notes 常常就是为观众实时提供这类信息,以帮助理解音乐。
有音乐心理学家认为,音乐欣赏者是音乐经验的积极参与者,他不断地基于过去的经验而产生预测或是期待,并对从先前出现的声音中所接受的听觉信息加以解释,所以,音乐欣赏者是“对来自的信息的收集者和解释者”。
笔者突发奇想:很多人不愿意走进音乐厅是因为自嘲听不懂古典音乐,其实只要你来到音乐会现场就大可不必担心,“听”不懂音乐还可以“看”音乐家的表演,透过看表演与听音响结合,可以帮助我们理解音乐。倘如此,我们是否应该放下不懂古典音乐的自嘲或自卑,勇敢地走进音乐厅,为自己寻觅到另一块享受的空间?在音乐厅现场,音乐家的“表演”与音乐音响的刺激形成的“看、听结合”,加上音乐欣赏的群体效应,要比独自听录音来理解音乐容易得多。没有音乐背景知识也没所谓,节目单上提供了必要的信息,现学现用又何尝不可?日积月累,不就成了欣赏音乐的行家里手?刘敏涛的丈夫